褡裢对我来说,既熟悉又陌生。
早年读书,尝见到该词。如《金瓶梅词话》第四十九回“西门庆迎请宋巡按,永福寺饯行遇胡僧”中有“那胡僧直竖起身来,向床头取过他的铁柱杖来拄着,背上他的皮褡裢,褡裢内盛着两个药葫芦儿,下的禅堂,就往外走。”
褡裢是皮或布制作的口袋(早年多用皮,后来多用较结实的布)。其状为长方形,中间开口,可放文具、账簿和钱物等。民国以前,商旅外出时,通常把携带的铜钱或银子装在褡裢里,挂在腰带上或搭在肩上背着。于是,褡裢便逐渐变成了钱包的指称。后来,随着纸币的流通使用和各种各样的包的出现,商旅外出时,多携带轻便的纸币而不再多带沉重的金属铸币,褡裢的作用越来越小,便慢慢消失了。
我第一次见到褡裢,大概是在2006年的夏天。当时,我正在为钱币博物馆征集展品。一天,师平和得生兄风尘仆仆地来办公室找我,带来了两件裕丰堂的褡裢。我一见到从未见谋面的褡裢,顿时高兴起来。
“从哪里找来的?”我问。
师平说:“从水冶镇一个朋友那里拿来的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就算400块吧。”
“博物馆要,多少钱?”
“我买时,人家要600,我费了很大劲儿,说是我自己要的,好不容易才把价压下来,你至少也得给500块吧。”
“你给博物馆,还要赚钱?”
“要赚钱我就不给你拿来了。”
“我们自己办博物馆,你还好意思赚钱?你想干啥呢?”
“我啥也不想干。你负责征集博物馆展品,我大力支持,这么远给你送来,你还有啥说的。”
“你给我送来就对了。不错,是弟兄。但你不能赚博物馆的钱。”
“谁赚博物馆的钱了?别人给800块,我都没有卖给他,我要想赚钱,800块早卖了。你给400块,市场上根本没有这个价。”
“我知道没这个价,但我知道你的买价了,就不能再出高价。”
“这两件褡裢市场价至少600块以上。我压人家的价,承了人家的情。我再原价给博物馆,我怎么向卖家交待?”
是有点不好说。古玩市场上的经营者卖物品,开价自然是要充分“合理”的。师平兄凭面子才拿到的褡裢,再原价出手,一定会引起他那个朋友的责怪。这个我明白。但我不是逛市场,我不能征集转手就以高出原价给我的东西,特别是熟人拿来的物品。
我想了想说:“那有啥不好交待?你就说给博物馆了。博物馆征集费用紧张,一分钱得作两半化。”
“你不要算了,我一转手就卖了。”
“你卖!我看你敢卖。”
“你觉得贵,不用给钱,我捐给博物馆不就行了。”师平一脸委屈的说。
“捐,我不要。给400块钱。”我毫不妥协。
“400块,我不卖。500块,得生急着要呢!”师平说着,把铺开的褡裢卷了起来。
“你俩吵啥呀,兄弟之间犯得着吗?”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与师平争吵的得生劝道。
“哦,怪不得你俩一块儿来了,原来有人急着要买呢!”我看着得生说。
“我要,师平不给我。你不要了,我出500块买。”得生边说,边从钱包里拿出500元钱。
“不行!”我对得生吼道:“你不能在我这里捡‘漏儿’!”
“谁捡‘漏儿’啦?师平400块买的,你只给400块,我给500块,这叫捡‘漏儿’?”说着,得生把钱递给了师平。
眼见得师平把钱收下,一心想把这两件褡裢“征集”到手的我,没辙了。于是,我连忙抱起褡裢,对得生和师平说:“好!你俩成交了。得生,你在我这里买东西,可以。不过,褡裢得先放在我这里,钱以后再说。”
“我买的褡裢放到你这里,这算啥事?”得生不满的嘟囔。
“走,走,我请吃饭,得生买单。”我拉着师平、得生出了办公室,找到一家小饭店吃饭去了。
饭后,我们三人各自东西。褡裢在我的办公室存放了几个月后,就被挂在钱币博物馆的展柜里了。
后来,每当我自豪地向博物馆的参观者介绍褡裢的功能时,眼前似乎总会闪现师平和得生的身影,内心也会漂浮起丝丝愧疚。我为了对事业的“贡献”,更是为了避嫌,曾经是多么无理啊!不知师平、得生后来说过我什么没有。
已多年不见师平了。不知退休后的他,现在生活的怎么样。他夫人的糖尿病控制的好吗?技校毕业后学习油画的小侄子,找到了他心仪的工作了吗?至于得生,我们之间也是多年没有联系了,听说他前几年开的一家小店,现在已由儿子经营,收藏钱币几十年的他,已转身成为旅游摄影爱好者了。
将来某一天,我会有机会对师平、得生说起褡裢之事的。我将向他们道歉。
褡裢是用来装钱物的,它装不下我对师平、得生兄的惭愧之情。